段蓉萍
滚烫的热泪涌出眼眶时,我给大光发了条微信。问他在玛纳斯,还是在昌吉。一刻钟后,没有收到他的回复。便拨通了他的电话。语音提示: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。我心一惊,不会有什么事吧?对一个退休近10年的人来说,不应该存在关机的情况。此时,微信叮当响了一下。再看是他的语音留言,说他在昌吉,带外孙呢。并邀请我去家里玩。
安然无恙。我的心平复下来。
那是1988年的一场考试中,坐在同一考场,且是前后座位的大光与我认识了。再后来,我们在昌吉完成3年的读书时光。那时他年轻,那时我青涩尚未褪尽。
他的魅力来自与生俱来的幽默,他总是乐呵呵的样子。我被他逗笑是他说的一句话:“我们家丢的瓷娃娃,在这找到了。不行,现在就得领回去。让别人拾上去,这么大的昌吉,太难找了。”一见人就紧张的我,咯咯笑出了声。
早先他在玛纳斯工作,他把班里的每个同学都当亲兄弟姊妹看。那年冬天,他请了八九个同学去玛纳斯玩。别的不说,车票也要不少钱。穷学生出门,每一分钱都珍贵无比。他站在国道边,把右手向前一伸,给大家挡车。一场穷游拉开序幕。
容纳近20个人的桌子,他自然是主角。酒菜是其次,关键他对每个人说的话令每个人都满心欢喜。我算是年纪小的一位,他自然多关照几分。
旺盛的精力,让他成为一个闲不住的人。工作中,他是坐不住的,酷爱下基层。他说:“我来自群众,一定要到群众中去,只有和群众在一起,浑身的肌肉才是自由的。”他说这话时,振振有词站在那里,一副演说家的派头。实际上他只是一名普通机关干部。
业余时间,他更闲不住。要么跟着摄影师去赶日出日落。要么跑去吉木萨县敲开那位酷似“冯巩”的同学家的门。他眼睛闪烁,一脸平静地说:“这么大的人物来了,也不迎接一下。”搞得“冯巩”哭笑不得。
他来看我,没提前打招呼。冷不丁到了我单位门口才拨通电话说:“请往门口一米处瞄一下,有人找。”别逗了,开什么玩笑,100公里路程,少说一个多小时,要是堵车,得两小时开外。“说到就到!我什么时候当过小狗小猫!”一听这话,我忙爬在窗前看,呀,他果然在楼下。难道他是孙悟空转世,能脚踩祥云。我急慌慌跑下去。他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。
这样出其不意的行动,在他身上发生过多少次,估计他自己都说不清,旁人更无法得知。这像是埋在地下的宝藏,成为秘密。
又一年,我突然听说,他因糖尿病并发症导致眼底出血,住进石河子医院时,心里又恼又急。恼得是,我曾多次劝过他,别胡吃海喝,身体是革命的本钱。看吧,病来了,再别想跑了。可更多的是牵挂与关切。那个周末,我把孩子丢给母亲,搭车100多公里去医院看他。站在病房门口,什么也没有说,眼泪出卖了脆弱的心。他跟没事的人似的,拉我坐在凳子上说:“好好的,又不是奔丧,哭啥呢。我中流砥柱,革命尚未成功,同志仍需努力!我给阎王爷打过招呼了,目前不缺我这样的人,需要的时候,会提前打电话。”我扑哧笑了。
疾病缠身近10年,严重是不能行走,若打过去电话,他依然笑呵呵。我努力在记忆中搜寻他悲伤难过,或者颓废沮丧的镜头。哪怕片刻的表情,翻找了许久,在记忆的褶皱中,始终没有捕捉到这个画面。
时光冲刷过的春夏秋冬,他不再是同学,已经是我生命中无法替代的兄长。宽厚仁爱、体恤包容。我无论说什么样的狠话,他当是翻过一页书,扭头又是最初的样子。
我父亲是今年5月去世的。他得知消息后,约了几个同学,驱车百十公里到殡仪馆吊唁。他走路依然不利索,可拒绝我的搀扶。他对我说,老叔是共产党员,我和你都是共产党员,共产党员的一个品质,就是无论遇到什么困难,都要坚强。
寒流来了,天越发冷了,忙乱中的我,突然想起了他。我不知从哪里看来的一句话,被人牵挂是幸福的。我希望他一直是幸福的人。